无限大陆被划分为五个区域——东南西北和中央。而在中央区域,有着全境最大的森林——中央大森林。里面植被茂密,经常大雾弥漫,走在林子里让人无法分清白天黑夜,是很多闻所未闻的怪物的居住地。没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,因此这里,又被奉为乌瑟怀所在的圣地,设置了三禁:禁止进入、禁止伐木、禁止捕猎。甚至在无限大陆的通用律典中,还有流放至中央大森林这样的死刑刑罚。
因此,中央大森林也成了萨坦·莫里斯最好的避难所。游戏崩盘来的太快了,莫里斯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抓住射出箭矢的凶手。人民对于乌瑟怀和乌利乌尔盲目的信仰,是剧毒的火焰,就连拥有武神名号的他,都无法于这种泛滥的毒焰抗衡。他需要在大森林居身一段日子,等待风头过去,重新开始部署。他是武神莫里斯,他花了二十五年几乎快站上了无限大陆的顶点,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,“一定要给无限大陆带来永久的安宁。”这是他二十五年前就立下的绝对誓言。
而此刻,他正和自己的亲信们,也是他军队中最精英的小部队,一起艰难地走在繁茂的丛林间。几个士兵们举着火把、拿着长刀在前方开辟着道路,剩下的人马举着明亮的火把在四周警戒着,就这么缓缓前行着。这已经是他们进入大森林的第三天了,进来的时候还有有一百多个人,而现在却只剩下三十几个了。莫里斯实在是悔恨,自己一个人的话,总会有办法,反而是连累了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。
“莫里斯统帅,不用顾及我们,我们是自愿把性命献给您的未来的。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,莫里斯的心腹卡纳,这么安慰着自己的统帅。
“卡纳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不要道歉!请不要道歉,莫里斯统帅,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心意……”卡纳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完的这几句话。大家的神经早就绷得紧紧的,身心俱乏了,他们都知道,死亡对于他们是无法避免的。即使这样,拼到最后一刻,也要保护好他们为之赌上性命的“武神”。
就在伤感的氛围越来越沉重的时候,前方的黑暗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树叶攒动的声音。这声音的主人,似乎既没有靠近的意思,也没有远离的意思,只是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,不断地响起。莫里斯抽出佩剑,抬手挥开了前方一动也不敢动的士兵,挑开藤蔓,举着火把探了过去,在翠绿的青苔覆盖的树木间,赫然缠绕着一只有人身体粗的花斑巨蟒,它巨大的身体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缠了好十几棵大树,更奇异的是,巨蟒的口中,正在吞着一个人,身体已经没入了大半,下半身的两条腿还在拼命挥舞挣扎着,从体型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女性。莫里斯几乎是瞬间,就挥着剑砍了上去,巨大的蟒蛇,在那把削铁如泥的千舌面前,轻易就被斩做了两段。后面的士兵们见那巨大的蟒蛇瞬间就落败了,冲上去几个人,拽住了被吞食的人的双腿,用力给从蛇口里拖了出来。
蛇褐黄色的胃液黏糊糊的盖满了她的一身,咳咳咳,猛烈地咳嗽和急促地呼吸,侧卧在地上扭曲的女性,头发湿漉漉地粘结在了一起,衣服也残破不堪,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大大小小的伤痕。女子用双手扒开糊在她脸上的那些胃液,莫里斯才看出她非常地年轻,似乎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。
“少女,你是什么人,为什么会在这大森林里?”莫里斯问道。
“咳咳咳,蒙季·菲尔。”她边咳边回答。
“你是迷路了走到这里来的吗?”
少女似乎楞了一下,摇了摇头,“我是祭祀给森林的圣女。”
莫里斯的脸突然就黑了下来,这少女是依据某种不良风俗而献给神的活祭,又是“神”……
菲尔继续说着,“谢谢你们救了我……还以为这次肯定死定了。你们又是谁呢?”
“……我叫萨坦·莫里斯……只是个失败者……”
“萨坦……莫里斯……你们是士兵吧,是不小心迷路走进了这里吗?不管怎么样,都要答谢你们的救命之恩,请随我来。”
“去哪里?”莫里斯问。
“当然是去安全的地方,请快点,呆在这里很危险!”菲尔有些着急,一边左右望着,一边拉着莫里斯往前走。一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,跟着少女穿行了起来。
少女似乎对地形早就烂熟于心,即使前方没有火焰的照明,她依旧迅速地穿梭在这片密林里。很快,少女就停了下来,回头对他们说,“注意,不要踩到地上的结界。”
莫里斯他们低头一看,才发现草丛间隐约可见一层很厚的炭黑色堆积物,呈一条线状,向两侧延伸而去。他们跨过结界,少女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,似乎已经可以安心地行走了。
“过了结界就不会有危险了,那是森林里一种特殊的寄生植物的焚烧物,野兽忌惮它的味道,不会走到结界里面来。我和我的同伴就住在结界里,为了稳固结界,每隔几天,都要派人出结界去搜集结界的原材料。我就是这次被派出去的,遇难的时候多亏你们才得救了,再一次感谢。顺便再问一下,刚才开始就有些在意,萨坦·莫里斯,是那个有名的武神吗……”
莫里斯沉着脸,点了下脑袋。
“莫里斯大将军?!我被送进来的时候你的事迹已经在大陆广为流传了,不过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。”
“你说你还有同伴?”莫里斯不想再继续这个刺痛他的话题了。
“对,都是圣女,从大森林各个周边村庄被选作祭祀而送进来的。所以大家看见你们应该会很高兴。”
“哇,和女人国一样。”“统帅,干脆在这里生子安家好了。”“哈哈哈~”原本还紧绷着神经的士兵们,现在都可以放松地开玩笑了。
“这边请吧,要先带你们去见我们的首领——谢丝塔。”
走了一段时间,一个由许多棚屋组成的小村落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,这些棚屋都是用木头和树叶搭起来的,里面坐着躺着或者站着的人,果然全是些少女,她们有些人好奇,有些人惊讶甚至是惊恐,但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。
“菲尔。”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女性迎着他们走上前来,质问着,“你没事吧,那么多伤。”
“谢丝塔。多亏了他们,我才能活下来,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,在我差点被蛇吃掉的时候他们救了我,并不是什么坏人。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武神——萨坦·莫里斯!”
“萨坦·莫里斯……”谢丝塔喃喃着这个名字,五年前她来到这里前,确实有听过这么一个称得上武神名号的名字,但是随即,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,“菲尔!你我的父母、亲人、朋友,又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,还不是把我们送进了这该死的大森林!说到底,武神也只是用尸体堆砌的名号!”
“放心好了,小姐们。”莫里斯突然发话,“我知道你们女孩子会害怕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,但请一定要相信我们的为人,在这里面,相互有个照应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。更何况,我并不相信什么公主和神,虽然说不信可能算是我的一种愿望,但会让世界变得不幸的她们,会产生活祭这种残暴之事的信仰,究竟有什么必要出现?!就算她们存在,我也会一定亲手毁灭掉她们!所以请放心,没有比我们更可靠的同盟了。”
这一番言论,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
“等、等等呀!”人群中的一个少女突然叫出了声来,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她身上,那是一个刘海长得让人看不清眼睛的少女,她身上那衣服也是块破布的模样,宽大而尴尬的包裹着她的身体,她此刻全身都在激动地颤抖着,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,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自己身上的破布,像是用尽力气一样喊了出来:“不要随便亵渎神灵!!你这混蛋!这里可是乌瑟怀的圣地啊!谢丝塔,这些人很危险,千万不要让他们再留在这里!!”疯狂信徒一般的叫喊,即使符合大森林外民众的信仰观,但是现场的任何一个人,似乎都不会赞同这番话。
“乌璐,不要再说了。”谢丝塔握紧了拳头,生硬打断了少女的话,“他们就先留在这里……”
被唤作乌璐的少女,把自己身上的破布揪得更紧了,却没有再来得及出言反驳,少女们的欢呼声已经将她的声音掩埋起来了。
许久不曾见过异性的少女们,没有理由拒绝和这样亲切的男人们亲近的机会,而且乌璐的话语,真的没有莫里斯来的入耳。少女们开始簇拥上前,和男人们愉快地攀谈起来,还有一些兴高采烈地准备起晚宴,把一些树枝捆扎起来的桌子一张张在空地上排开。
而乌璐在不知不觉中,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……
谢丝塔也没有去继续理会乌璐,而是和莫里斯他们攀谈了起来。晚餐很快就被端上来了,大多是些野菜水果,还有一断被莫里斯砍下来的烤蛇肉,正在火堆上烤着,一些油脂的香味溢出来,让每个人都觉得饥肠辘辘。谢丝塔和被莫里斯救下的菲尔分别坐在莫里斯两侧,轮流给他倒水拿着果子或是撕着蛇肉。
“哇,很香的味道。”当提亚拉·克鲁发出由衷赞叹的时候,谢丝塔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,但莫里斯却眯起了眼,所有男人也都警觉起来,手都压到了自己的剑柄上。
“这个男人是从哪里来的?”莫里斯死死盯着正很自然坐在桌前,狼吞虎咽的提亚拉·克鲁,发问了。
“我吗?”他咀嚼着蛇肉的嘴口齿不清地自我介绍着,“浓叫托安拉咕噜,从农家力的装好,此案要作绮罗!”
“……”似乎没有人听懂,他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,又重新说了一遍,“我叫提亚拉·克鲁,从南境来的前庄稼汉,现在要开始做骑士了!”
提亚拉·克鲁,是与过去某个伟大的王同名的男人,当然,因为那个贤王克鲁因为太受爱戴,所有人都想生个儿子叫克鲁,所以现在的无限大陆,克鲁变成了最俗气的名字之一。如他的自我介绍一样,他在一个月前,还在南境的某个偏僻村庄里,种着玉米。
一个月前,莫里斯刚刚在全大陆的责骂诅咒中,逃进了中央大森林。那时消息飞快地传播着,转瞬就连克鲁所在的小村庄都听到了消息。
那天克鲁刚结束一天的农活,就听见父亲在和酒馆老板说起这件事。
“图勒斯老兄,拉乌卡的事,听说了吗?”
“啊?那里怎么了?”
“武神莫里斯呀,在那里找了个假公主欺骗民众,最后暴露了,还杀了白衣大主教,逃进了中央大森林。”
“哟,他怎么那么混蛋。”
“真是蠢透了,这下子无限大陆又要乱起来了。”
“和俺们没关系了,这种边境上的小村子,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好。是吧,克鲁。”父亲把问题抛给了他,却被酒馆老板用手肘杵了一下。
提亚拉·克鲁,他是农夫提亚拉·图勒斯的儿子,当然他自己也是个质朴的农夫。本来的话,他是普通到了极点的,和大地为伍的尘屑。但是他的脑子有一点脱线,他会一边种地,一边说着要守护世界这种达到不着边际的胡话。于是,他的回答就变成了,“不,和我有关系!我要拯救世界。”
酒馆老板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,克鲁的父亲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,早知道他小时候就不给他讲那些贤王克鲁的事迹了。
克鲁确实就是这么个普通的略微脱线的庄稼汉,勤勤恳恳在南境偏僻小村庄里劳作着。但是因为他那么一点点脱线的想法,在听到莫里斯的事情后,他内心拯救世界的责任感,驱使他背着他那满是补丁的包裹,打包了几个干粑粑和一小撮盐巴,拄着一根百年水色木的木拐,就向着中央区域进发。他,要去代替那个倒霉的莫里斯,拯救这个世界了!
他当然是悄悄跑出来的,他那个迂腐的老爹自然不可能让他出来,他即使去邻镇买种子,老头子都要唠唠叨叨上一个月。“没事别往外跑,外面危险着呢!”这就是他老爹的口头禅了。所以克鲁为了守护世界,只能出此下策了,打包着行李乘着夜色急速逃离着故乡。
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,但是依靠着直觉,他知道自己需要去到无限大陆的中央区域,靠着星星和太阳辨认着方向,他日夜兼程,每天只会闭眼几个小时,强大的使命感支撑着他,让他坚定不移地,向着自己都未知的领域前进着、前进着。所以在他迷失在中央大森林这件事,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了。
他在一片漆黑的大森林里,干粮早就吃完了,正觉得苦恼的克鲁突然隐约听见人类的声音,顺着那声音的方向,就到达了这个宴会现场。而理所当然的,他被少女们当做了莫里斯的随从,也一同被热情地接待着。
说完这些自我介绍以后,现场鸦雀无声,似乎没人想好要怎么接话。所以克鲁又感叹了一句,“无限大陆实在是太大了,迷路了就怎么都找不到方向了。幸好这里的人都很好客,还邀请我一起吃晚饭,真是谢谢了。”克鲁嘴里又塞了一块蛇肉,一边咀嚼,一边陈恳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。
“你一个人?”莫里斯打破了沉默。
克鲁点了点头。
“你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来的?”且不说动机的荒诞,他一个人可以在大森林里存活这件事,就很可疑,大森林里的珍奇猛兽、怪物多得数都数不过来,普通人连几个小时都撑不下去,他怎么又会平安无事地走到这里来。莫里斯并没有完全相信男人的话。
克鲁对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:“嗯……吧啦和噗嘶得就到这里了。”
“回答给我认真点,不然小心我宰了你。”
克鲁笑着摸了摸头,“我也不太清楚,毕竟我忘记带火源了,一路上全是黑乎乎的,奇怪的声音到处都是,我是循着人的声音才找到这里的。”
“你的话并没有可信度。”
“哎哟……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明,确实是太黑了。”克鲁显得有些困扰,“放心好了,我们庄稼汉是不会说谎的。”
“好了好了,既然进到森林里就只能好好相处才能活下去了。”打破僵局的是菲尔,少女天真无邪地眨着大眼睛,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琐碎的细节。“反正进来就出不去了,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,好好相处就行。”
莫里斯这才发现,少女的眼眸中,早就失去了希望的光。
“菲尔……”谢丝塔压低了声音,喝住了她的话,却又像是在低声哀求,“好了,有莫里斯你们在,他一个人也不会是什么威胁,一起坐下来吃晚餐吧,这可是难得能举行的宴会了。”谢丝塔也开始出面调停,她对莫里斯有好感,或许是因为他那番反神论的发言,总之,她很信赖这个男人。
莫里斯也率先松开了握着剑的手,示意大家开始重新享受这晚餐。克鲁并没有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,只是埋头和食物开始战斗着,于是气氛开始渐渐缓和下来,慢慢又变得愉快起来。
在中央大森林里黑暗里,这是少有的宴会的欢笑声,在少女们开辟出来的小小的结界中,火把闪烁照耀,在黑暗中辟出一方温暖的颜色。即使食物有些简便,大家却依旧开心地不停笑着、吃着,仿佛这是在富丽堂皇的王宫里享用的一顿天下无双的晚宴。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男人们找到了些许的放松的欣慰,一直绝望着的少女们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欢乐的慰籍。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,希望的火星,闪烁的同被他们忘记许久的夜空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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